《林泉高致》的意象美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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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林泉高致》的意象美学
  

《林泉高致》集[1],宋郭熙撰,其子郭思为其作注并整理成集,约成书于宋政和七年。《林泉高致》集现存六节,即序言、山水训、画意、画诀、画格拾遗、画题。其中“序言”和“画格拾遗”为郭思所写,其余四节均为郭煕之词,乃郭熙生前所述,由郭思记录整理而成。序言称:郭思小时常跟随其父游泉石,郭熙“每落笔必曰:画山水有法,岂得草草。思闻一说,旋即笔记,今收拾纂集,殆数十百条,不敢失坠,用贻同好。”《林泉高致》涵盖深广,集中体现了郭熙父子精深的画学与美学思想。其中对山水画的起源、功能到构思、构图、笔墨,以及观察方法等,都有精辟的阐述。笔者在多次研读的基础上,在此简要探讨一己之陋见。

一、“四可”说
中国山水画发展到北宋中期,产生了巨大变化。突出的一点是多数山水画家不再过隐居生活,他们也不再强调山水画一定要表现隐居思想。郭熙作为宫廷御用画家,适应山水画的发展趋势,及时从创作实践和理论方面给以总结。由于郭熙的山水画强调表现诗意,并提出山水画的“四可”价值论——可行可望可游可居,使山水画的创作和理论进入一个新的境界。
郭熙在《林泉高致·山水训》一开始就谈到山水画的艺术价值与功能问题,认为人们生在太平盛世,想要“苟洁一身”,不一定去隐居归向大自然,借助好的山水画,完全可以不下堂奥而坐穷泉壑。这是对宗炳提出的“卧游”、“畅神”的绘画美学功能论的补充和发展,宗炳的“卧游”、“畅神”论是在道家和佛学思想影响下的产物,而郭熙则不同,他主要是从儒家的角度来看待绘画的艺术功能问题。[2]《山水训》曰:“君子之所以爱夫山水者,其旨安在?丘园,养素所常处也;泉石,啸傲所常乐也;渔樵,隐逸所常适也;猿鹤,飞鸣所常亲也。尘嚣缰锁,此人情所常厌也。烟霞仙圣,此人情所常愿而不得见也。直以太平盛日,君亲之心两隆,苟洁一身出处,节义斯系,岂仁人高蹈远引,为离世绝俗之行,而必与箕颖埒素黄绮同芳哉!白驹之诗,紫芝之咏,皆不得已而长往者也。然则林泉之志,烟霞之侣,梦寐在焉,耳目断绝,今得妙手郁然出之,不下堂筵,坐穷泉壑,猿声鸟啼依约在耳,山光水色滉漾夺目,此岂不快人意,实获我心哉,此世之所以贵夫画山之本意也。”在郭熙看来,君子(文人士大夫)爱惜山水,主要是为了养素、啸傲、隐逸、常亲、常适,“快人意,获我心”。是为了养成澹泊虚静、素洁平常的内在的心灵世界。从而陶冶性灵,提升人格境界。
同时郭熙认为,“画山水有体,铺舒为宏图而无余,消缩为小景而不少。看山水亦有体,以林泉之心临之则价高,以骄侈之目临之则价低。”欣赏山水,要“以林泉之心临之”。林泉之心就是审美的心胸,是超越世俗尘淖的真我的体现。
郭熙提出山水(画)的“四可”说,进一步强调了山水的多重价值,即:“可行、可望、可游、可居”说:“世之笃论,谓山水有可行者,有可望者,有可游者,有可居者。画凡至此,皆入妙品。但可行可望不如可居可游之为得,何者?观今山川,地占数百里,可游可居之处十无三四,而必取可居可游之品。君子之所以渴慕林泉者,正谓此佳处故也。故画者当以此意造,而鉴者又当以此意穷之,此之谓不失其本意。”郭熙提出的山水(山水画)的功能有“乐、适、亲”说和“可行、可望、可游、可居”说,它可分成三个层次,即:可行、可望是乐,人在山水之外,作为山水的旁观者而存在,自然山水给人的一般美感和感官愉快;可游是适,是人与自然的相互走近,它带来心灵层面的愉悦感,而可居是亲,是人与自然合二为一、不分彼此,是一气流荡中的整体,是天人合一的审美境界。游与居,真实体现了郭熙山水画艺术功能理论。
二、意象论
郭熙在《林泉高致》中最有价值的画学思想之一就是阐述了山水画的创作心理与过程,这涉及到审美意象的生成与表达问题。换言之,郭熙画学的中心就是关于艺术意象的问题,值得关注。郭熙的意象营构理论是对宗炳提出的“澄怀味象”说的继承与拓展。它包含了三层次的理论。
一是饱游饫看,兼收并览。郭熙说:“盖身即山川而取之,则山水之意度见矣。”“身即山川”,是欣赏山水形象,取是摄取,然后山水之意象与美感意蕴才能被显现。即、取、见,是画家由浅入深的把握山水美的三个阶段,也是山水美不断显现的三个层次。其基础是“即”和“取”。“即”是靠近自然、走进山水,到大自然中去饱游饫看,流连观赏,是携情观物;“取”是去粗存精,摄物归心。强调了画家要在自然中陶冶情性、颐养心胸,以林泉之心观照山水,才能真正理解和把握山水变化之美。
同时,郭熙还指出知识、阅历、经验对画家创作的重要性,,他在《山水训》中曰:“人之学画,无异学书,今取钟、王、虞、柳,久必入其仿佛。至於大人达士,不局於一家,必兼收并览,广议博考,以使我自成一家,然后为得。今齐鲁之士惟摹营丘,关陕之士惟摹范宽,一己之学,犹为蹈袭,况齐鲁关陕,辐员数千里,州州县县,人人作之哉!专门之学,自古为病,正谓出于一律,而不肯听者,不可罪不听之人,迨由陈迹,人之耳目喜新厌故,天下之同情也,故予以为大人达士不局於一家者,此也。”画家要兼收并览、广议博考,博采众长、自成一家。
二要心胸虚静,精神专一。南朝宗炳在《画山水序》中提出的“澄怀味象”的论点,就是确认虚静的心态是进行审美观照和绘画构思的重要前提。艺术构思必须“守其神,专其一”(张彦远语)。唐代画家王维也主张“审像于净心”,“审像”即“味象”。“净心”,是借禅宗之说来强调主体心灵净化,亦是一种排除世俗物欲诱惑干扰的审美态度。明吴宽在中说:“右丞胸次洒脱,中无障碍,如冰壶澄澈,水镜渊渟,洞鉴机理,细观毫发,故落笔无尘俗之笔。”(《书画鉴影》)画家拥有“虚静”的审美心胸,才能深刻、全面、细致得洞察客观事物。明李日华说:“乃知点墨落笔,大非细事,必须胸中廓无一物,然后烟云秀色,与天地生生之气,自然凑泊,笔下幻出奇诡。若是营营世念,澡雪未尽,既日对上壑,日摹妙迹,到头只与髹采垢墁之土争巧拙于毫厘也。”(《紫桃轩杂缀》)画家在进行艺术创作时要有“胸中廓然无一物”的心境,即进入到虚静状态,这时“烟云秀色”、“天地生生之气”等现实中的种种生动形象,便自动涌人心间,笔下才能幻出“奇诡”妙境。总之,画家做到“虚静”,才能察之万物,得其精神;才能对物理、画理有深深的体悟。
郭思曾说:“思平昔见先子作一二图,有一时委下不顾,动经一二十日不向,再三体之,是意不欲。意不欲者,岂非所谓惰气者乎!又每乘兴得意而作,则万事俱忘,及事汨志挠,外物有一则亦委而不顾。委而不顾者,岂非所谓昏气者乎!凡落笔之日,必明窗净几,焚香左右,精笔妙墨,盥手涤砚,如见大宾,必神闲意定,然后为之,岂非所谓不敢以轻心挑之者乎!已营之又彻之,已增之又润之,一之可矣又再之,再之可矣又复之,每一图必重复终始,如戒严敌然后毕,此岂非所谓不敢以慢心忽之者乎!所谓天下之事,不论大小,例须如此,而后有成。先子向思每丁宁委曲,论及于此,岂非教思终身奉之以为进修之道耶!”郭熙在作画时,必须明窗净几,焚香左右,营造出一个幽静的氛围,然后万事俱忘,神闲意定,达到神融笔畅的创造境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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